陌生人的暖意(小小说)
文/李芳洲
华灯初上的傍晚,我去奔赴一场久违的约会。
我即将见到的这个人,不,这位朋友,我其实并不认识他。我们通过好多次电话,却从未见过面。他是一家报社的门卫,姓刘,名字不详,但我郑重地把他称为我的朋友。
我原先在那家报社工作过,离职后仍有一些邮件寄到那里,因为不重要,便没有理会。某天一位自称老刘的人给我打电话,说他是新来的门卫,帮我收藏了一些重要信件,让我有空去拿。我敷衍了一下,便抛到脑后,哪有什么重要,不过是些无用的小广告、印刷品罢了。
没想到我俩就此结缘,每过些天,老刘就会给我打电话,说“又收到了你很多重要信件,有空来拿。”我让他自行处理,他说那不敢,都是重要的东西,我也不再理他。
几年时间过去了,老刘每隔三两个月就会给我打电话,让我去拿重要信件,我总是说等我有时间吧。
有一天,老刘又打电话来了,他说看了我的一篇小说,写得很好,但是他看不懂,一个人怎么能变成一条狗呢?这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。
对于老刘的愚钝,我觉得有必要帮他提升一下文学素养。我说人不但能变成一条狗,有个叫卡夫卡的作家还让人变成了一只甲壳虫呢。
老刘大为震撼,于是我给他讲了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。故事很简单,主人公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,他和家人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,因为他是家里顶梁柱,为家人提供了很好的生活,家人在他的庇护下,过着相对优越的生活。当家人明白他再也不能变成人,再也不能给他们提供生活保障,家人对他的态度都改变了。家人把他看成累赘,极为厌恶。格里高尔深感无奈和羞耻,他努力挣扎梦想重新变回人,并担起家庭重任,然而他“异化”得愈发严重,最后他彻底绝望,在家人的嫌弃中选择绝食死去。而家人似乎等这一刻已很久,他们愉快地出去游玩,并规划着美好的未来。
我跟老刘说,卡夫卡写一只虫子变成了人,足够离奇和荒诞。在今天,我们看惯了特效、科幻、穿越类的艺术作品,这情节并不觉得稀罕。但是那只甲壳虫的意义,在现代社会却变得愈发重大,且无法超越。因为它是一面魔镜,照出每个现代人的影子,映射出每个现代人的生存困境。
过了些天,老刘给我来电话,他说他查了资料,据说那个叫老卡的作家,跟他亲爹的关系特别差,是真的吗?我告诉老刘千真万确,卡夫卡的创作源泉,恰恰来自于他与家人之间的精神隔绝。卡夫卡的父亲强壮蛮横,粗暴无礼。卡夫卡非常害怕父亲,他曾经说过自己创作的所有灵感,都来自于父亲给他的震慑。对了,他曾给父亲写过一封将近一百页的信,吐露心声,却始终没敢给他。
老刘突然来了兴致,他说:“我就说你那些信很重要吧,没准里边就有类似这样的信呢。假如他爹看到了那封信,他们爷俩可能就和好了。”
我觉得我正在对牛弹琴,我沉浸在精神的高度,老刘却扎根在泥泞的生活里。我说老刘啊,我越是喜欢变形记,越是感觉到痛苦和孤独,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,就算我们从这个世界离开或者消失,都根本没有人在意呀。
老刘沉默了一会,终于开口,他说:“你喜欢老卡的那只虫子,我也不反对,但是不能否认这个世界的美好,也不能否认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真诚。我以前和你一样,因为年轻,总是过于看重自己的情绪,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无限放大。其实如果你的心大了,你遇到的事就小了,如果你的心小了,那你遇到的事就大了。”
老刘说:“我就觉得你很重要,你的这些信件也很重要,我都替你收藏着,有几百封了,你来拿走吧。再过两个月,我就退休了。”
于是,我决定去见老刘,一个从未谋面的朋友。也许我们还可以谈谈老卡的那只虫子,或者一起拆我的那些信,就像拆盲盒,没准能拆出一段惊喜,或者一段惊吓……
(作者简介:李芳洲,男,1997年出生,现居重庆。)
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编辑:陈泰湧 责编:陈泰湧,朱阳夏 审核:冯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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